星火閃爍。

四周一盞盞燈光，將他倆影子以不同角度投映, 層層疊疊。

雖然沒有擁抱, 卻勝似擁抱。

林澈額頭輕輕觸上她發絲, 閉著眼。

呼吸間全是她身上不知名的香味。

臉很燙, 耳朵裏塞滿擂鼓似的心跳, 快到讓他羞澀，甚至是爆炸，可他就是固執堅韌地不肯松開手。

本來幹凈的聲音，此刻略啞, 帶著些微的顫抖。

“棠棠。”

方棠感覺到身後猶有青澀，卻安全可靠的男生胸膛在緊張起伏。

“嗯？”

她小聲回應。

一個字, 擴散到寂寥空曠的空氣中。也顯得很異樣。

林澈小心道：“我應該許願，讓我們快點畢業的。”

她安靜了一會兒。

“嗯。”

還是單音節，一個字的回應。

糾纏的手指顯然失去了抵擋噪音的能力。

可一時間，誰都屏住呼吸不敢動彈。

方棠緩慢按下指尖，貼在他指縫上。

不知道誰說的, 十指連心。扣在一起之後, 更加溫暖了。

煙花淅淅瀝瀝, 終於綻放出最後一朵, 溫柔地給他們披上微光，又溫柔地把舞臺還給他們。

她能感覺到林澈的吐息酥酥拂在頸上。

過了好長時間，方棠才不太確信地再次開口。

“林澈……”

“在。”

騎士般的回應。

她目光遠眺，有些猶豫。

片刻後，大著膽子告訴他。

“那個, 其實……其實我是想說，我想吃炸涼粉了。”

林澈驟然一滯！

不可置信地擡起頭。

夜色喧嘩，來往行人回歸視野，廣場四周商販越來越多，遠處某個攤位上，紅底白字“甜不辣”寫得清晰畢現。

方棠正盯著那邊，目光雖然平淡，卻很直白。

林澈突然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，將她手握得更緊，腦袋重新埋回她發間，不吭聲。

他第一次無視掉她說的話，溫存裝死。

熱氣源源不斷。

心跳還在紊亂。

方棠腦袋動了動，似乎想要讓他給點反應，但又像小貓一樣，只是蹭了蹭他。

“我真的想吃，很想。”

她用略略拖長的聲調，表達了自己的心願。

心心念念。

“那家生意很好，我怕他賣完了。”

她大概也怕擾了他興致，說話時很謹慎。

林澈閉了閉眼睛，悶悶問。

“真的很想吃？”

“真的。”

“那……那我去買一份，你在這裏等著。”

他終於依依不舍地松開了手。

有點悵然若失。

熱源稍稍遠離，冷空氣四面八方席卷而來，提醒她剛才親密的接觸，有多讓人依戀。

方棠垂首。

“我把錢給你。”

“不用。”

“林澈。”

她固執地喊了一聲他名字。

“給你！”

將錢一把塞進他手心，方棠迅速別開臉。

林澈低頭看了一會兒，撓撓頭，傻乎乎的。

“我，我就當是給我的零花錢？”

方棠想踢他一腳，不禁瞪他。

對方笑起來，擡手揉揉她頭發。

“我快去快回，你戴著圍巾乖乖等我，別亂跑。”

像哄小孩子一樣的語氣，耳朵卻很紅。

說完，轉身要走。

方棠心裏一動，又喊住他：“林澈！”

“還在。”

背後星星點點的光，將他輪廓每一寸線條，都刻進瞳孔。

方棠想了想。

居然不知道說什麽。

她睫毛低垂。

“別放蔥，不要太辣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

男生笑得極為可靠，溫聲一應，匆忙離開。

方棠輕輕呼出一口氣。

剛才怔得太久，忘了思緒，忘了呼吸，忘了一切本能。

好不容易從沸騰接觸中出來，才發現自己眼睛很酸，居然連眨眼也忘了。

她揉了揉眼，覺得臉頰依然滾燙。

方棠很不好意思，還有點手足無措。

她調整了一下圍巾，讓它擋住自己下半張臉，往後走了幾步，想到小長椅旁邊坐下。

不料剛邁出步子，又頓住！

那邊模模糊糊有幾道人影，雖然不太清楚，可就像在驚奇看著她似的。

十七歲懵懵懂懂的少年少女，只覺得全世界都微笑註視著自己。

心裏一顫。

愈發緊張。

有種被戳穿的羞澀，她腦袋混亂地折路往另一端走去，順便給林澈發個消息。

“我在肯德基等你。”

末了，也不等他回答，手機收起，拉著背包蹦蹦跳跳地往前奔去。

***

煙花爆竹轟轟烈烈，淡淡的火|藥氣息彌散在空氣之間，整個世界忽明忽暗。

觀眾們不知道前面的戲是怎麽開始的。

隔得太遠，也不知道戲唱的什麽。

只看到林澈本來準備離開，被女生叫回來，說了幾句。

他頭也不回地走遠。那女生則揉了揉眼睛，低著頭，有些若有所失的模樣。

最後，女生匆匆逃跑。

戲碼幾乎很明確——表白被拒……吧？

等他們全都離開，劉妍才和唐放互相看了一眼，都有些吃驚。

“之前拍音樂劇的時候就覺得他們怪怪的，還以為是因為他們飾演夫妻讓人產生的幻覺……沒想到，方棠真的喜歡林澈。”

劉妍拉拉他袖子。

“我了解她性格，我們就裝成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吧。這時候安慰她，她反而會覺得很難受。”

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，劉妍突然生出陌生的高高在上的興奮感，沖刷了本來的失落和不悅。

雖然隱約猜到，方棠並不如她自己所表現出來的那樣不食人間煙火的、居高臨下的溫和平淡，但沒想到，她破功居然是為了林澈。

不是如流言那般，喜歡唐放。

“沒想到她居然喜歡林澈。”

劉妍又感嘆了一次。

她曾經的朋友，背著她有不為人知的一面。

劉妍說不出來是什麽滋味。好在此時此刻，看完那樣一幕，身邊還緊緊站著唐放……她有些揚眉吐氣。

她是覺悟不夠的凡人，但至少，在喜歡的人這一點上，她比方棠強。

她無比體貼地搖頭，三分同情，七分施舍。

“總之，我們幫她保守這個秘密吧。”

劉妍側頭看了一眼。

燈火隱約，唐放蹙著眉，臉色莫測。

心裏突然一緊。

在一小部分緋聞中擔任主角的女生，喜歡的非但不是春風得意的緋聞男主，反而是男主頭號競爭對手。

雖然鬧了個讓人臉上火辣辣的笑話，可，那位男主一定不會在意。

他不是會小肚雞腸在意這個的人。

一定不是。

果然，片刻後，唐放讓她輕松的笑了笑。

“是啊，”

他聳聳肩，不置一詞，掉頭離開。

看吧。

什麽都沒有。

劉妍垂頭看看手心。

……對吧？

***

12點的電視塔擠滿了人，落地玻璃透明清澈，手指點在那裏，擡眼望去，能將大半個城市的煙火表演盡收眼底。

甚至有那麽幾朵煙花，就在他們眼前分裂開。

新買的鞋子穿起來不太舒服，走了半天，章雨琳有些疲憊。

還好，江簡及時察覺到了不對勁，讓她在旁邊公共休息椅上坐下，又溫聲笑笑。

“那邊有個壽司店，我去買點吃的。”

他關心人的樣子，真的很讓人心動。

章雨琳對他點了點頭。

江簡起身，身影高高瘦瘦，往壽司店的方向走。

這個點的電視塔基本都是年輕人，成群結隊，壽司店前有不少排隊的人。

江簡還沒走到隊伍後面，餘光就瞥到兩個鬼鬼祟祟的身影，往自己的方向過來。

——是兩個女生。

之前在他和章雨琳身後跟了好久的女生。

本來還以為恰好同路，沒想到兜兜轉轉許久都能遇到對方，顯然目的不單純。

這會兒她們直奔而來，在江簡面前站定，對驟然警惕的男生笑了笑。

其中一個女生大大方方，另一個則羞羞澀澀。

“什麽事？”

江簡小心地問。

大方的長發女生用胳膊肘戳了戳羞澀的短發女生。

“餵，快點！”

江簡隨著她動作，看向短發女生。

那女孩支吾了好幾句，目光和他一對，臉又紅了。

“不行，我真的不行，我們換一個吧！”

她拽著朋友的手。

“現在換來不及了！”

長發女生大大咧咧地拍拍她肩，壞笑。

“你自己說還是我幫你說？”

小姑娘又不吭聲了。

江簡一頭霧水地看著她們互動，挑了挑眉。

沒辦法，長發女生一攤手，索性把旁邊姑娘往江簡身側一推，笑著開口。

“我們玩真心話大冒險，她選了大冒險，所以，你能不能和她牽下手？”

原來是這事兒。

江簡理解了過來，下意識覺得不太好。

小姑娘卻很可憐的低著頭。

“拜托拜托，我要是做不到就要請他們吃大餐，他們特能吃，我又沒錢……”

江簡笑了笑。

“好。”

“謝謝你！”

女生驚喜地笑了。

在朋友見證下，她終於和江簡順利牽手。

隨後對他說了無數次“謝謝你”，兩個女孩艱難地結束了游戲之旅，歡天喜地回樓下和同學們會合。

江簡也提著幾盒壽司回去。

章雨琳的馬尾不高不矮，長發在煙花閃爍之際，泛著粼粼微光，

“等很久了吧？”

他找到她，半蹲下。

“我買了三文魚壽司、鮮海膽壽司、北極貝壽司……”

一邊說一邊把盒子擺出來。

章雨琳快速看了一遍，選了她唯一一個能接受的水果壽司，狀似無意地問。

“剛才那個女生找你做什麽？”

江簡楞了楞。

撓撓頭，和她解釋。

“好像是玩真心話大冒險，輸了。必須得和我牽下手。”

說著小心翼翼。

“你生氣了？ ”

章雨琳停了半晌，笑笑。

“沒有。”

早知道江簡是個溫柔的人。

是啊，溫柔的人。

正因為他的溫柔，自己才會喜歡他。

不是嗎？

她慢慢咀嚼。

感覺芒果在口中化開，味道酸酸甜甜。

林澈暈乎了整個寒假。

今年冬天最喜歡的事情，就是跑到樓上方棠家，假裝借閱她家厚厚一摞的名著，實際上視線卻越過書面，帶著笑意，脈脈盯她。

然後，不等方棠做出什麽反應，他自己就先害臊地紅起臉。

卻還繼續盯她。

沒辦法，正月初一的十指相扣，那一刻的心臟跳動、血脈跳動，都值得他回味很長很長時間。

他記得老人家有句話說，大年初一做了什麽事兒，這一年都會做什麽事兒。

是不是說，這一年都會牽著方棠的手走下去？

——實際上那天熱血沖頭，漸漸冷靜後，他再也沒好意思牽過依然淡定的方棠。但他依然堅信這條迷信說辭，是金科玉律。

對於他或者他們來說，寒假的時間很短。

上班的人假期結束之後，林澈也不得不飛往北京，挑選高三集訓的學校。

再次回來已經開學。

新學期永遠都伴隨著焦慮、浮躁和炫耀，大體上一成不變的學校生活，會在學期伊始掀起細小波瀾，很快又回歸平靜。

方棠看前排男生炫耀出國旅游，聽章雨琳佯裝平靜地講述和江簡的假期，還……

莫名其妙地感知到有人對自己高高在上的悲憫同情。

非常莫名其妙。

不過，她並不怎麽關心。

因為在這時候，方棠拿到了寒假之前丟失的重要信息——一條振奮人心的消息。

她多出一個新外號。

“十一”。

本來叫“十一分之一”。

可大家覺得這個外號太長，索性省略成了“十一”。

來源在於她期末統考時的作文。

是全市十一個滿分作文之一。

要知道，這次連七中和四中都沒有出滿分作文，博喻卻出了——還是個理科生！

方棠立刻成了學校大肆鼓吹的優秀學生。

佟主任恨不得讓人把她作文裱起來。下達通知，讓每個班的語文老師都在課堂上進行賞析。

二班上賞析課的時候，一班正在聽寫英語單詞。

隔著薄薄一面墻，聽見林澈朗讀作文的聲音娓娓動聽。

不過，這家夥也太有精神了吧？

感覺比他表演音樂劇的時候，還要有精神。

林澈同學，你真丟人。

方棠偷偷想。

她垂首在英語本上寫“solar”，旁邊備註好“陽光的、日光的”，突然很奇怪地對作業本笑了笑。

***

當然不是所有消息都那麽美妙。

也有一些難以言喻的消息——譬如說，黃芷薇即將轉學。

據說要轉到邊境某個高考分數線極低的省份。

黃芷薇還興沖沖地給大家描繪藍圖：她在博喻英中的成績只算是中等，去了新學校，就是數一數二。

據說她是寒假期間突然被父母通知轉學，此前一點消息都沒有。

這學期必須先過來把學籍轉走，大概讀個一兩周，就再不回來了。

在大家都依依不舍的檔口，劉妍作為黃芷薇的好友，卻選擇了和她疏遠。

她不懂為什麽總是她什麽都不知道，她們難道不是朋友嗎？

她們從來不把她當成朋友吧。

最大的恐慌莫過於黃芷薇走後，她將一個人吃飯、一個人上廁所、一個人參加體育活動。

在方棠的心裏，在唐放的眼裏，她會是怎樣一個孤獨又失敗的人呀。

劉妍不敢想。

她在吃飯的時候，擡眼看看斜前方的方棠。

今天章雨琳和江簡一起吃飯，只留下方棠一個人。

可那女生並沒有失落，反而很平和地享受安靜氣氛。

真是不識愁滋味。

劉妍有點意不平，憤憤然起來！

期末考試，她成績比方棠高了一分。

劉妍沒有回憶做英語聽力題時候發生的事情，只是為勝利的成績而驕傲。

可喜悅持續不到半堂課就被打碎。

沒人表揚她，沒人誇她進步。

大家都只看到了方棠那張滿分作文。

他們眼裏方棠才是贏家。

雖然大家都不知道，輸的人是誰。

那天晚上，劉妍做了一個五彩繽紛的夢。

她是一個恬淡而美好的人，不驕不躁，不悲不喜。

站在那裏什麽也不做，也有許多人想要和她成為朋友。

她成績優秀，才藝雙馨，唐放喜歡他，而林澈朗讀了她的滿分作文。

她踩在高高的臺階上，不曾對方棠投去半分關註。

醒來後，劉妍有點心虛，有點悲哀，有點好笑。

她高高揚起頭，棕色頭發紮成一個丸子的形狀，驕傲立在腦後。

滿分作文只是暫時的。

她總分比方棠高，她喜歡的人也喜歡她，她的一切，早已實際性的超過了方棠！

她才是更優越的那一個。

她才是。

***

高二下期很忙。

以前大家總抱怨老師占用體育課，現在即便老師不說，一部分學生也自願在體育課覆習，爭取跟上課堂進度。

舍棄信息技術課的學生倒是少之又少。

方棠抱著新的英語校刊進教室的時候，只看到唐放和劉妍湊在一起，在研究某道數學題。

她的腳步引起了他們的警惕，齊刷刷擡頭。

片刻後，唐放先開口。

“你……”

她對他禮貌地一頷首，註意到他表情十分覆雜。

“怎麽了？”

唐放欲言又止。

他看著她眼睛，在努力探尋什麽，最終無功而返。

“……沒什麽，我幫你。”

他站起身，走近幾步，示意一下她手上抱著的一沓東西，不由分說取下厚厚一摞，轉身往講臺上走。

沒過片刻，劉妍也從唐放手上分擔一部分，開始分發。

有些刻意的憐憫姿態。

方棠深感茫然。

將手上僅剩的寥寥幾本放到四組學生課桌上，轉身回去座位看書。

後門又有腳步響起。

這次是林澈。

他敲敲門，聲音清澈又輕快。

“我能進來嗎？”

“……”

“進來唄，他們都上信息課去了。”

唐放和林澈打了個招呼。

“什麽事兒？”

林澈笑著回：“佟主任讓我統計一下各班參加大悲表演的學生，說是有獎勵。所以我過來登記。”

“那這節課就不打籃球了？”

“打籃球哪兒有幫佟主任跑腿重要？”

林澈的馬屁信手拈來，毫不含糊。

讓唐放楞楞，有點納悶。

“我已經粗略整理了一下名單，你們看看你們班有沒有沒統計到的。”

林澈將手上表格遞給他們。

十點半的太陽從雲層後鉆了出來，光芒一寸寸鍍亮世界。

趁著兩人看名字的空隙，他挪到方棠旁邊，抿出個酒窩。

“方棠同學，早上好。”

“嗯。”

方棠態度冷淡，腦袋擡也不擡。

她在想題。

半分鐘後，寫出答案，想了想，拉拉林澈袖子。

“……正好，林澈，你幫我看看。”

她轉動桌上的試卷，讓它朝向他。

林澈乖乖俯身。

方棠點著筆頭：“這道題是直接算運動軌跡嗎？我是直接算的，會不會出錯？”

“沒錯，完全正確。”

林澈笑笑，指尖比劃。

“不過你這裏作條輔助線，再求距離，會更加簡單。”

“真的？”

“你試試。”

他綻出一個笑臉。

見她做題時，重新剪短的發絲不聽話地垂在兩頰邊，林澈很自然地幫她別到耳後，理了理。

然後，和她腦袋湊在一起，認真檢查她的做題步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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